狐粥粥

【猗窝童】作品

#社畜x画家

#ooc




——如果终有一人将要成为泥土里的蜜蜂。会是谁呢?




      漫长的三个小时零二十分钟后,猗窝座从这场令他头晕目眩的“约会”中解脱了出来。


  话说得好听,“约会”,只不过是应酬的一种罢了。他和那个女人没有半点关系,他只不过是很不幸地被他的上司强行带了出来,又被强行安排了一个约会对象。他全程都必须注意衬托上司的风度和人品,好让上司在他自己的女伴面前显得魅力无限。


  他的上司从豪华轿车里伸出半张脸来,称赞他今天做得不错。猗窝座眼皮狂跳了几秒,最后还是忍气吞声地站在路沿石下面朝上司微微欠身,一句话不说地离开了。


  这条路上净是些高级餐馆和咖啡厅,猗窝座窝着满心的火气大步走过三个街口,接下来他要在路口的花店那里左拐,然后再走上五六百米,才能看到那个属于他们平民的停车场。


  猗窝座路过花店的门口,余光瞥到了一桶还没来得及收拾的杂色玫瑰。人工染色的玫瑰掺杂在一起,那画面很难说有多么动人,但是却称得上惊艳。香水的味道糅在风里,好像有那么一瞬间缓和了行人纷杂躁动的心情。


  就在这一瞬间里,猗窝座的脚步稍微迟疑了那么半秒。


  他踢到了一个人。


  猗窝座吃了一惊。花店的附近来往路人向来不少,碰撞是难免的,可这个人居然像块石头一样抱着膝盖蹲在门口的花盆前,背对着马路,险些让猗窝座从他身上摔了过去。


  怪人。猗窝座皱着眉,稍稍移开了些距离。


  那人的背影似乎抖动了一下,脑后白橡色的长发随着摇晃身体的动作微微甩了甩,扫到了一旁成簇的淡紫色花丛。猗窝座略一分神,他一时间想不起那花的名字,或许是叫鸢尾吗?“那不重要,”他想,“要赶在天黑之前回到公司。”


  然而,就在他分神的短暂时间里,那个“石头”已经站了起来。猗窝座不情不愿地再次停下脚步,做好了被无赖缠上的心理准备——虽然他并不是故意的,但刚刚自己踢上去的那一脚可是力道不轻——于是他迎上对方的视线,冷淡开口:“抱歉。”


  刚一看到对方的脸,他又吃了一惊。那人的脸长得相当精致,哪怕是让猗窝座那个眼光挑剔的老板来评价,也绝对是满分的水准。这位样貌出色的男子直勾勾地望着猗窝座,眉毛疑惑地蹙起,一双蒙着重重水汽的眸子像是吸纳了一方天地中所有的光彩,让人怀疑是他的泪水映出了霓色。


  猗窝座很是不解、甚至有些鄙夷地注视着他。只不过是被踢了一脚,就脆弱到要掉眼泪吗?


  只见那人眨眨眼睛,突然笑了起来。


  男子伸手朝着地面指了指,说:“你看啊,先生,这实在是太美了。”他说的话让猗窝座完全不能理解,好像他们所处的跟本不是同一个世界。“为了爱情的奔赴,为了奔赴的牺牲,没有什么是比以生命献祭的感情更美丽的了……”他陷入了某种令人难以理解的狂热,兀自举起两只手揪住了自己的衣领,将那块可怜的薄纱一样的布料揉出难看的褶子。


  他张着嘴巴,嘴角的弧度像是在微笑,声音却带着隐约的哭腔。


  猗窝座只好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


  眼前的这十几桶鲜花显然是刚刚运到的新货,花叶上还带着湿意,鲜嫩的花瓣朝行人展开谄媚的身姿,猗窝座的目光匆匆掠过它们,落到了地面上。泥土之中躺着两三只小小的身体,灰黄色的尘土掩埋了它们小半个身子,变了形的透明翅膀翘起来,有风吹过,就颤抖几下。


  是死掉的蜜蜂。


  “……”


  猗窝座顿时理解了这个男人方才的胡言乱语。


  “多可怜啊,它们只不过是爱慕着这些花,却不得不为了这份爱慕献上生命……独一份的,属于爱情的‘考验’,又有多少人真正经历过呢。小小蜜蜂却能够品尝这份幸福的痛苦……哈哈,真是令人动容!”男人捂住双眼,低声悲叹,夸张的语调在他过于甜蜜的嗓音中过滤成了即兴的挽歌。


  而猗窝座只是沉默地站在那里,像一名合格的观众。


  他的视力很好,哪怕不凑近去看,他也能看得出,这几只蜜蜂不是正常死亡的。


  有人不小心撞到了猗窝座的肩膀,连声道了歉。猗窝座回头望望过路的人群,如梦初醒似的,抬腿就要离开。


  “先生,”那人拽住了他的胳膊。


  那只手,白皙、修长、骨节分明,简直不像男人的手。指肚的位置微微传来些粗糙的摩擦感,想必是茧子。更为明显的触感,是他略带湿润的食指。


  猗窝座示意对方松开手,于是自己的小臂上留下了一道泥水的痕迹。


  “我是童磨。”男人眯起眼睛。他显然已经哭够了,眼角也变得干涸,可那两片霓色却没有淡去。


  许久之后,猗窝座回想起他与童磨的初遇。他觉得最不可思议的就是自己当时的反应——他竟然留下来了。即便他所做的只是摆出一张没什么耐心的表情,任凭童磨倾倒那些不知所云的疯言疯语,但细想起来,他依然能够记得童磨所说的内容。后来的他反复地想要忘掉这段回忆,结果可想而知,他越是努力、越是刻意,有的东西就会在心底扎根越深。


  “……猗窝座。”相对生硬的自我介绍。


  童磨露出了一个半是羞赧半是骄傲的笑容。


  “说实话呢,我很羡慕这些小家伙。”他咧开嘴角笑着,薄唇下探出两颗尖尖的虎牙,“猗窝座先生,不知道您是否也有这种想法呢。明明是些劣等的生物,还没有可以理解‘爱情’的大脑和心脏,居然就可以获得这样的幸福……我也想体验一次。”


  “体验什么?”猗窝座开口,语气偏带讥讽,“被人杀死在这种虚伪的‘爱’之下吗?”


  “……”


  “这不过就是你自己想看到的东西罢了,”他加重了语气,“就连那些糟糕到不成字句的剧本也比你这一番自导自演的戏剧有观赏性得多,因为你这种人,只是沉浸在你自己喜欢的这些情景里,就可以开始歌颂所谓的爱情。可想而知,如果你是一个——”他回忆了一下童磨抓着自己胳膊时的触感,“作家,或者编剧,那么恭喜你,你真的很失败。”


  “……”童磨似乎被他的话震住了一样,久久没有出声,只是瞪着一双映满了虹色的眸子,紧紧盯着他的脸。


  路过的行人越来越多,猗窝座不得不向着墙边靠了过去,他想着如果对方继续这样木头似的站在那里,他还不如早点回公司加班。


  然而童磨像丢了魂似的,瞪着眼睛,贴近了过来。


  “……您不相信爱情吗?”童磨喃喃。


  “跟我没关系。”猗窝座说。


  他脸上并没有露出任何一丝不堪的神色,而童磨却看着这样的他,颇感同情地嗤笑了一声。


  “首先,您猜错了。”他又开始用那样吟唱般的语调说起话来,尾音愉快地高高扬起,“鄙人是一名画家,您也可以称我为‘艺术家’。我以‘爱’为主题作画已有数年——幸运的是,我有一双比您更懂‘爱’的眼睛。”


  “哦?真的吗?”猗窝座挑衅地反击,“光有眼睛,就够了吗?”


  一边说着,他快速地瞥了一眼童磨弯起的双眸。他拒绝与童磨对视,那样的一双眼睛让他产生了本能的排斥。


  仅仅是站在这个人的身边,他就觉得不舒服。


  并且,他的心跳开始变得不正常了。


  那是有什么正在被破坏掉的预警,猗窝座想,这个童磨,这个简直有些超脱世外的神经病,他身上好像有某种危险的磁场。


  “不然呢?”童磨理所当然地扔出一个天真的反问。


  猗窝座顿了顿,冷笑:“看来,你只需要‘表面’就够了。”


  “……”童磨像是欲言又止地,抬起手摸了摸自己的胸口。


  “真是令人吃惊……”他盯着猗窝座,嘴里轻轻感叹。


  很快,他又扬起了一个笑容,这个笑给猗窝座的感觉,同脚下盛放的桶桶鲜花无异。


  “很高兴认识您,猗窝座先生。”




  猗窝座第二次来到这个高级餐厅,已经是一个月以后的事情。他的上司坐在他右侧的座位里,对着他的女伴滔滔不绝,今日的话题是前些天在美术馆里开画展的那位画家。


  “不是很有名气,这是当然的了。”上司不屑地评价,“他的画太难懂了,在我看来不过是些艳丽色彩的无规律堆叠,难得有些线条的画却又缺乏构图,说实话,我欣赏不来。在大厅正中央挂着一幅脏兮兮的油画,画了几只死透了的蜜蜂,旁边有几片花瓣——这是在描绘什么呢?你猜画的名字叫什么,居然是《解爱》,什么意思啊,根本毫无意义。”


  接着他便开始大谈自己去过的众多画展,猗窝座假装礼貌地安静听着。


  “毫无意义”,没错,所有人对于童磨的思想和画作都得出了这样的一个结论。猗窝座对此完全不意外,甚至有些幸灾乐祸。


  他的上司带着女伴起身了。“我们要去电影院,猗窝座,你也来吗?”


  猗窝座抬头,精准地从上司的眼神中接收到了“禁止跟过来”的讯息。于是他生硬地摇了摇头,尽量耐心地说道:“我就不去了。”


  他本以为自己对面的那位小姐,至少应该厌倦了他这满身敷衍的态度,这时候应该趁机离开才对。可她却温和地表示,自己可以与猗窝座一起行动。


  真意外。猗窝座这才缓缓地施舍了对方一个审视的眼神,说:“不必这样委屈自己。”


  “哪里,不委屈。”女孩掩嘴笑了,“我对猗窝座先生……还挺感兴趣的。”


  不等猗窝座说些打击人的冷淡话语,他的上司听了这句又凑了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语重心长:“好机会啊,好机会。”


  “……”


  猗窝座深吸了口气,有那么一瞬间,积攒数年的怨气似乎冲破了理智的缝隙。


  就在他即将反驳出声的时候,他的上司突然动作幅度极大地转过了身子,看向了另一边。


  “您、您怎么也来了,真巧啊……”他的上司突然点头哈腰了起来,好像是为了给什么人让出一条道。


  猗窝座侧过头,想要看清来人的面容。


  下一秒,他愣在原地。


  刚刚走进来的两个人,相当显眼。两人无论是样貌还是气质,在人群中都是鹤立鸡群。因为有人出声打了招呼,于是他们的步子停了下来,尽管脸上的表情不是那么友好。


  “无惨先生,真是好久不见。”猗窝座的上司还在试图讨好,“上次与贵公司的合作实在是……”


  他的话还没说完,那个表情冷峻的英俊男人抬起一只手,示意他闭嘴。


  “你不是已经要走了吗?”被称作“无惨”的男人冷冷地瞥过来一眼,“那就不要再废话了。”


  猗窝座此时没工夫欣赏自家上司狼狈的脸色。他定定地望着无惨身边的童磨,似乎是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会在这里再次见到这个神经病。然而在他这样烦躁的目光下,童磨却毫无察觉似的,只是两手揣在上衣的口袋里,双眼无神地注视着身侧的空座位。


  那个叫“无惨”的人是谁?童磨一副顺从的模样站在他身边,真是恶心。


  “算了。”猗窝座这样想着,回过神来。


  面前的女伴关切地问他是否需要回家休息,因为他看起来“脸色相当不好”。


  “我没事。”


  “那太好了,猗窝座先生,我们去看画展吧。”女孩高兴地提议。


  “画展……你是说,‘那个画展’?”猗窝座冷静地反问,“该不会是刚刚的谈论反而激起了你的兴趣吧。”


  “确实是的。”她笑着,“想去看看这位画家的作品到底有多难懂呢,或者说,想看看他画作的主题究竟是什么……死掉的蜜蜂和花瓣,听起来应该是有寓意的呢。”


  猗窝座缓缓吐出一口气。


  “那家伙画的都是些他自以为的东西罢了,空虚、苍白、炫技,这三者组成的作品,你真的想去看吗?”


  这话一出口,就连他自己都吓了一跳。怎么会突然对一个仅有一面之缘的人说出这样恶毒的评价呢——尽管在他看来,童磨值得他这样批评——而且还是面对着一个女性,这样实在有失风度。


  “抱歉,我的意思是说……”他努力地措辞。


  女孩不甚在意地点点头:“听起来你好像认识那位画家。”


  “……谈不上认识,见过一次而已,跟他聊了几句,完全不懂他在说什么。”猗窝座没忍住,又加上了半句刻薄的评价,“那人是个疯子。”


  说这话的时候,他刻意抬高了音量。


  “嗯?那听起来他还挺适合成为一个艺术家的呢。”女孩半开玩笑地说,“猗窝座先生的意思是,你也不喜欢他的画吗?听到你这样严肃地批评一个画家,还挺难得的。”


  她做出洗耳恭听的模样,在等着猗窝座开口解说。


  猗窝座相当坦然地承认了:“没错,不喜欢。因为他的画让人很不舒服,如果说他整体的风格像什么东西的话……”他连想都不用想,“像他的眼睛。”


  “眼睛?”


  “对,你见到他就会明白的。他的眼睛,不得不承认,很漂亮,但是让人看了就不舒服。”


  童磨画展开放的第一天,猗窝座去参观了。没什么好遮掩的,他确实对童磨能画出来的东西感到好奇,毕竟这个家伙神经兮兮的模样已经超出了他的想象,说不定画作反而能让他惊艳一回。


  结果是,他很失望。每一幅画里,“童磨”本人的存在感都极为强烈,站在那样的色彩面前,猗窝座产生了一种可怕的错觉,好像自己被童磨那双过于震慑人心的眼瞳吸了进去,掉进了无底的霓色的深渊。这叫他的心脏跳动得厉害,他只在那场画展里待了不到半个小时,却仿佛坐了数趟过山车一样。


  整个展厅里都是童磨的气息,以及童磨的色彩,猗窝座头晕目眩地离开那里,蹲在小花园里干呕了好几分钟。


  那天晚上,他做了个梦。梦里他的身边围绕着成千上万只嗡嗡大叫的蜜蜂,黑黄色的漩涡吼叫着将他的身体卷入高空,巨型的莲花在头顶徐徐绽放,抖落下大颗鲜红的液体。蜜蜂携着他飞近了,他便清晰地看到,莲蓬的正中躺着一个人的身影。


  猗窝座醒来时,眼前的残影还未散去,那朵红得刺眼的莲花仿佛印在了他的视网膜上。


  “如果你想去看,我们这就去吧,但你不要抱太大的期望。这个家伙显然自己就在疯狂地追求着什么虚无缥缈的东西,然后他把那东西画出来了,只不过是以他所希望的形状和颜色画出来的——那些他自己都没有亲眼见过的东西,就那样被他空洞无味地表达出来了。也是可悲。”


  “……我见到他第一眼,就知道我跟他合不来。”这是最后一句,显得有些没头没脑的结论。


  女伴没太在意他最后的那句话,兴高采烈地挽起猗窝座的手,准备离席。


  猗窝座好不容易调整好了自己的心态,带着女孩走向餐厅的大门。


  “不好意思……”有人从侧面拉住了猗窝座的另一只手。


  童磨颇为暧昧地勾着猗窝座的手指,两眼微微眯起,坐在座位上的他向后仰着头才能看到两人的脸,因此长长的头发从椅子上垂了下来,凌乱且随意。他扬起唇角,唱歌般动听的语调再次响起,含着浓浓的笑意。


  童磨把猗窝座朝自己的方向拽了一下,笑着对那女孩说:“我的。”


  “……”


  童磨自身,本就是一幅空洞但美丽的画。这个想法突兀地浮现在脑海中,让猗窝座下意识地甩开了童磨的手。


  可童磨还在继续说着,语气循循善诱:“这位小姐,我可比你更懂这个男人,他想要的根本不是约会和恋爱,你看得出来吗?呵……不要露出那样吃惊啊表情呀,看着真让人心疼,但是很遗憾,事实就是如此。”


  猗窝座脸色难看,他看向童磨对面坐着的那位冷峻的男人,而对方似乎完全不在意童磨的举动,正在专注地看着手机。


  于是猗窝座遵从了内心,抬手狠狠地掐住童磨的两颊,把那张艺术品的脸捏得变了形:“别随便解读我。”


  “……”童磨嗤嗤地笑了起来,他的脸此刻看起来相当滑稽,但这并没能起到缓和气氛的作用。


  猗窝座看向女伴。她显然被吓到了,正犹豫地打量着童磨,似乎想说什么,但又难以开口。


  鬼舞辻无惨终于再也忍受不了这场闹剧,放下了手机。


  他语气冷硬地对着猗窝座的女伴说:“你最好不要跟一个‘疯子’抢东西。”


  然后,他又一脸厌恶地转向童磨:“你们都给我滚。”




  “无惨先生是我的赞助人,脾气不太好,我也不敢惹怒他。”童磨笑呵呵地解释道,“他喜欢凭兴趣投资,经常做出一些常人无法理解的举动……”


  “比如给你开画展吗?”猗窝座大为不解。


  “哈哈哈……”童磨大笑了起来。


  “我以为你会说他是你的‘伯乐’。”


  “怎么可能,那种人,我从来没遇到过。”童磨不顾猗窝座阻拦,趴到了沙发上。他用两根手指头捏着湿得沉甸甸的衣袖,晃了晃,水滴甩得到处都是。


  数十分钟以前,两人走出餐厅的同时,大雨倾盆而至,沉重而密的雨帘模糊了世界的颜色,也模糊了童磨的笑声。猗窝座本想躲回餐厅的大门避雨,却不想童磨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拉着他在一片模糊的街道上奔跑了起来。


  作为一个看似弱不禁风的艺术家,他的力气大得吓人。


  猗窝座开始的时候试图挣脱他的手,但最后还是无可奈何地跟了上去。跑着跑着,雨点砸得他耳朵生疼,混杂着模糊的笑声和雨声,他听到了一声清脆的开裂。


  他懂那是什么声音。


  他的世界被童磨撬开了一个豁口。


  ……


  “看,我们还是很适合这样子聊天的。”童磨得意地冲猗窝座挤眼睛。


  “……你到底打算什么时候从我家滚出去。”猗窝座端着一杯茶,转过身去懒得看他。


  童磨伸手去摸他的后背,那里的布料同样湿透,不知为何两人都没有抓紧换下来衣服的打算。


  猗窝座被他摸得一个激灵,下意识地躲开了他的动作。


  童磨不甚在意,收回手来:“外面的雨还这么大,您怎么忍心呢,猗窝座先生。”


  “当然忍心了。”猗窝座眉头都没动一下,“如果你没什么别的要说了,就抓紧滚蛋。”


  “……”童磨坐了起来。


  “继续刚才的话题——我的伯乐是猗窝座先生才对。”他笑了,露出两颗虎牙。


  “……我可当不起。”


  “您先前在餐厅里对我的评价,我可是一字不落地听在耳朵里呢。您简直就是全世界最懂我的人了,”童磨快乐地说着,“不管是那日在花店初遇时您说的那些话,还是您对于我的画展的心得,我都能听得出来,您不但是最懂我的,也是最喜欢我的。”


  “你有病吧?”猗窝座难以置信地说。


  “我啊……”童磨说,“我当然也渴望‘爱情’。那是个很不错的东西吧?我和您不一样,我虽然感受不到它,但我相信它的存在。为了体验它,我可以制作一千个一万个,我所理解的‘爱情’,像是那些可怜的、为爱献身的小虫子,像是我那些表面华丽但‘毫无意义’的画……”


  他停顿了一下。


  “我画的,都是我自己。”


  猗窝座怔了怔。


  “我自己,正是那被花瓣掩埋的尸体,正是那些失去线条的水彩。”


  “……”


  “我跟您不一样,猗窝座先生,我只有‘表面’。”


  童磨说着,眨了眨眼睛,那对掺了彩虹的玻璃球只是晶莹地透着光,那里头什么意义都没有。冰冷的、无味的、一眼见底的。猗窝座一旦对上他的眼睛,就打心底里感到厌恶。


  “我的‘里面’空无一物。”童磨坦然地展开双臂,微笑,“您看到的就是我,我表达出来的也是我。可他们都以为我没有用心创作,觉得我是个糟糕透顶的画家。”


  “猗窝座先生,您在第一次见到我的时候就明白了,不是吗?"


  童磨指着自己的眼睛:“我当然是,‘只用眼睛就够了’。”


  “啊,”猗窝座发出了一个类似于恍然的单音,但他保持着面无表情。


  因为沾了雨水而紧贴在身上的布料让他非常难受,此时此刻的他焦躁无比,看着童磨的嘴巴一张一合,吐出那些恼人的无聊字句,只想让他闭嘴。


  他揉了揉太阳穴,沉声道:“闭嘴。”


  “我也一眼就能看出来,猗窝座先生,您需要我。”童磨还在继续说,“您比需要空气和阳光更需要我,在我们初遇的时候,这些话语就写在您的脸上呢。”


  “不要继续恶心我了。”猗窝座说。


  突然之间,童磨从沙发上直起了身子。他猛地向前扑了过去,抓住了猗窝座的领子。猗窝座被他压住,背部狠狠撞在地板上,滚烫的茶水顿时泼了出去,浇在了童磨的小臂,但他完全不在意。


  童磨的个子比猗窝座还要高出一些来,此时他的身影罩在猗窝座的上方,竟然显出些许的压迫感。不等猗窝座骂出声来,童磨便矮身下去,把耳朵挨在猗窝座的胸口,安静地听了好一会儿。两人的胸膛几乎是紧贴在一起,黏糊糊、湿漉漉,冰凉和炽热的触感交替,猗窝座难受得有些耳根发烫。


  “……我真高兴,”童磨柔声说道,“听到您的心脏在为我这样剧烈地跳动。”


  “别自恋了,心脏是为了让我活着才跳的。”猗窝座拧着眉头,想要推开他,“你现在就给我滚出去!”


  童磨跨坐在猗窝座的腰间,将乱发在脑后简单扎起。


  他近乎狂乱地按着猗窝座的肩膀吻了上来。


  猗窝座闭上了眼,并不是因为他有多么享受,只是他需要避开那双令他不适的眸子。


  他听到童磨在细密缠绵的间隙里,含混地低语:“好羡慕、好羡慕啊……我恳求您……让我变得像您一样幸福吧。”


  童磨抓着他的手,按在了自己的胸口。


  而那里仅有的,是静谧得令人不禁落泪的空白。




  猗窝座开始不时地收到童磨寄来的画。寄件的地址离着猗窝座所在的城市越来越远,那种惹人厌烦的磁场也显而易见地淡去了。


  这位“只寻求表面”的艺术家画出来的东西仍然是那样空洞无物,但手机通讯里的文字却直白又热烈。


  “您收到我画的那幅新的《解爱》了吗?谁能想到,哪怕是这种低贱的生命也能够品味到的感情,猗窝座先生却非要不相信它的存在。我该怎样才能说服您呢?……哦,这样如何——我在画完之后将它们的心脏剥出来自己收藏了,送给您一颗怎么样?这个小东西真是好脆弱啊,如果要寄给您的话,是不是还要挑一个结实一点的罐子呢?……”


  猗窝座看着那幅画,画上两只老鼠的惨状实在缺乏美感。


  他拿来了剪刀,将童磨的画剪碎。每一张画他都这样做了,沿着那些断断续续的线条,将那些画上最为纷杂和亮眼的色彩剪了下来。


  这些不知所云的碎片又被他一点一点地粘在了一张新的画纸上。没有一块碎片的边缘是重合的,没有一块碎片的颜色是搭配的,猗窝座只是面无表情地完成了他的作品,然后将这张新的画挂在了玄关。


  “这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他自语道。




  稍晚些时候,童磨的手机响了一声。


  他从来没收到过猗窝座的回信或是回礼,不过他也不需要那些。对于童磨来说,一切都维持着表面的关系和感情,反而是他最自在的状态。


  “哦呀,难得难得,猗窝座先生居然会回复我的讯息呢。”童磨笑得两眼眯起。


  然而,讯息的内容却让他微微吃惊地瞪大了眼睛。


  猗窝座发来了一张照片,那是一幅拼接起来的图画,杂乱难看的色彩碎片构成了一个心脏的形状。


  讯息的内容只有一句话。


  “有这个就够了。”


  童磨长出了一口气,心满意足地将自己的身体摔回床铺。


  “这才是我最满意的‘作品’。”他笑着说。





fi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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